火车

-----正文-----

第二章

李沉水是被邻床大哥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。大哥嗓门大，说话气势像吵架，对话间或夹杂了几句维语，李沉水心想大概和他是一个去处。他掉过脸去对着窗户，绿皮火车的窗子窄小，视野很不好，面前被框出的一小片景色，是漫无边际的草场和天空，偶尔经过牛羊，像老电视机里播放的默片。这样一成不变的风景，他看得也津津有味。这时候大哥打完电话看他醒了，迷迷瞪瞪的样子看起来比刚上车时温顺了不少，才开口问他去哪儿。李沉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哥在问他，愣了一会儿说乌鲁木齐。大哥点点头自顾自地又说：“我到玉门，比你早个四五站吧。小伙子你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。”李沉水不知道怎么回应，挠挠头歪嘴笑了一下，又回过头去看他的窗。大哥看他不怎么爱说话，于是坐在小走廊的凳子上默默看手机。之后的几天过去得相安无事，大哥偶尔跟他搭两句话，李沉水总是爱搭不理的，对话往往是一来一回也就停了。

在火车即将到站玉门的那天，大哥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快，对李沉水那个不理人的性子也耐心地出奇，同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。这时候一个女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，大哥要了一包瓜子。李沉水脸正对着门口，看见乘务员扫了他一眼之后脸倏得煞白，眼光不自主地乱飞，连手都抖得厉害。飞快得完成交易，慌慌张张推着车离开了。李沉水起先觉得怪，两秒之后想明白了，心猛地一沉。几乎是下意识地，他拎起包就往外走。大哥给他吓了一跳，心想怎么现在年轻人上个厕所还要带行李。李沉水一路往车尾走，他上车第一天就观察了整个火车的布局，这是他的习惯。但他其实在心里暗暗希望不要走到不得已的这一步，太麻烦。最后的时间，他想轻轻松松得度过。但是现实不遂他的意，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，什么时候遂过他的意。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想到了，是他的匕首，他的保护神最终暴露了他。他吊着神经恨不得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这么过了十年，最后一步落错了脚，连他自己都在笑自己。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，会因为一件期待了很久的事兴奋得做错事情。转眼李沉水走到了车尾，他伸手推开了最后一道门，眼前是一个窄小的露台，再往前就是荒漠。布满了一小丛一小丛的胡杨，整个画面都灰蒙蒙的，铁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。火车走得很慢，眼前的画面却几乎没有变化，恍惚间李沉水觉得他似乎一直在原地没动。他兀自活动了一下关节，一下子撑着护栏跳了下去，风卷起他翻飞的衣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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